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明清小品概说(欧明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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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7-7-16 13:23:23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“小品”相对于“大品”而言,本属佛家语,意谓佛经的略本,篇幅短小,文字简约。晚明文士为逃避政治祸患,嗜佛成风,但只是“逃禅”,大多数人并不真的遁入空门。所以他们根本没有耐心钻研深奥玄秘、卷帙浩翰的佛典,而对“小品”情有独钟。他们的美学旨趣也发生变化,喜欢像《世说新语》那样短小的体制、简约洁净的语言、隽永清雅的风格、闲逸潇洒的情调。《世说新语》与佛经中的“小品”相似,于是,文人们便自然地将两者联系到一起。万历三十九年(1611),王纳谏编成《苏长公小品》,最早将“小品”概念移植到文学中。此后以“小品”名集者渐多,如潘之恒的《鸾啸小品》、朱国祯的《涌幢小品》、田艺蘅的《煮泉小品》、陈继儒的《晚香堂小品》等;也有以“小品”名各种选本的,如《皇明十六名家小品》、《闲情小品》;《媚幽阁文娱》、《明文致》等实际上也是小品选集。由上述小品集的序跋材料看,晚明人的“小品”观念是:它是表达个人闲情的,是有韵味、趣味的美文,功能是怡情悦性、娱乐消遣,体制以短小为尚,但不排除有“韵趣”的长篇。体裁上以文学散文为主,有时还包括应用文、赋和诗、词等韵文。可见晚明人的小品文体意识不是很清晰的。他们最看重的是小品的“闲情”、“韵趣”等本质属性。清初,廖燕、陆次云、余怀等人进一步强调小品“短”、“小”的特性,肯定小品的价值和地位。近人施蛰存、刘大杰、朱剑心编选晚明小品,始明确小品为散文之一体,将诗、词、赋等排除在外。充分考虑明清小品的发展实际,我们对小品的认识越来越深刻:小品是散文的亚文类,但不排斥非诗体的韵语;小品是写实文字,不包括可虚构人物和情节的小说;小品与“载道”的古文(可理解为“大品”)相反,多写个人生活中的琐事,表现闲情逸趣;小品是“在野”文学、“隐逸”文学;小品是美文,是纯文学散文,有趣、有韵、有味,有情调,有诗意,有画境,如醇酒香茗,耐人品味。小品的作者多为不得志的小人物。小品作家多游戏笔墨,随意挥洒,纯真自然,不拘格套。小品感情真挚,题材广泛,语言活泼流畅,体制短小精悍。小品以美感、哲思、愉悦吸引读者。
明小品以隆庆元年(1567)为界,分为前后两个阶段。前期,有开国初刘基的寓言小品《郁离子》,宋濂有些题跋小品也有风致。倪瓒由元入明,书画题跋小品清雅隽逸。继之者有吴门沈周、祝允明、唐寅、文征明等,风雅潇洒,以书画称于世,擅长序跋、游记、尺牍、杂记等小品,以“漫兴”之笔抒写清逸雅洁之思,不傍门户,自写意兴,真情淡语,自然感人。明中期,唐宋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归有光善于描写日常家居琐事,回忆往事,抒发父子、夫妻、朋友、主仆之间的真挚情感,语言平淡朴实,情真意切,感人至深。唐宋派另一代表作家唐顺之,论文主张“直抒胸臆,信手写出,如写家书”(《荆川文集•答茅鹿门知县》),反对剽窃抄袭他人。其书信等小品婉曲流畅,平易近人,实践了他的理论主张。唐顺之的理论为公安派理论之先导。综观明前期小品,多是文坛宿儒或古文大家偶尔写作小品,或是书画家写书画题跋小品,尚未出现专业的小品大家。这个时期文坛上是台阁体和复古派统治天下,能跳出风气之外的人毕竟有限。明初及中叶的小品创作是晚明小品繁盛的准备,归有光、唐顺之是由前期到后期的过渡人物。
明后期也就是晚明小品是从隆庆元年(1567)到明末,历经隆庆、万历、天启、崇祯四朝,计77年,时间虽不长,却是小品创作的高峰期和丰收期。
徐渭活动于嘉靖、隆庆、万历三朝,在复古之风仍盛的时候,他抗流俗,奇崛俊逸,简劲有韵致,是晚明小品的先驱人物。李贽思想属王学左派,他猛烈抨击假道学,高歌人性、自由和个性解放,是晚明思想启蒙运动的中坚人物。文学上,倡“童心”说,要求真情自然流露,不矫饰造作,影响了公安派的“性灵”说,成为晚明小品创作的理论基础和有力武器。李贽小品短小精悍,关于议论,文笔辛辣,言辞激烈,横放恣肆,如必似箭,凛然逼人,极具幽默和讽刺意味。屠隆才思敏捷,纵情诗酒,风雅自命,小品随意而发,信手而写,天真烂漫。陆树声多随笔小品,有《清暑笔记》、《适园杂著》等,序跋、游记等小品亦疏淡恬适,有林下之风。汤显祖为戏曲大家,以情反理,富有叛逆精神,其小品尚“至情”,新奇流利,浓淡皆宜,意趣神气俱备。继起者,有公安三袁,袁宏道反对复古和模拟剽窃,主张“独抒性灵,不拘格套”(《叙小修诗》),要求语言本色独造,自然朴素,浅易畅达,反对陈辞滥调。公安派彻底扫除了明文坛长期以来盛行的复古模拟之风,“公安体”遂风行天下。三袁厌恶做官,寄情山水,喜游历,多山水游记小品。亦善尺牍、传记、杂记等小品。他们的小品随意抒写,笔调清新流畅,庄谐间杂,情趣盎然。近公安者,有江盈科,小品自写意兴,超逸爽朗,言切而旨远;陶望龄善写序跋、游记小品。
天启间崛起的竟陵派,以竟陵人钟惺、谭元春为领袖,是公安派反复古主义的盟友。他们为矫正公安派“近平近俗”的弊病,提倡孤怀孤诣,风格上求幽深孤峭,语言凝炼、简洁、含蓄,使小品具有精致幽深之美,提高了小品的艺术性,独创了幽深、朦胧的美学境界;其缺点是晦涩,语言上有支离破碎之弊。因过于幽独,不合一般人的欣赏口味,故影响不及公安派。受竟陵派影响最深的是刘侗,他的《帝京景物略》善于写景,被视为竟陵体语言风格的典范作品。华淑也是竟陵派的追随者。
不在公安、竟陵两派范围的,还有许多小品大家,这就是明末著名的山人、名士,如王稚登、陈继儒、程嘉燧、李流芳等。他们终生未仕,隐居乡里、山林,喜论诗谈禅,游山水园林,赏书画古玩,过着风雅闲适的生活。陈继儒隐居松江故里,草堂数椽,焚香晏坐,足迹罕入城市。或与黄冠老衲游附近山水,吟啸忘返。又与董其昌、王锡爵、王世贞、黄道周等文士交游。他的小品,序跋、传记、尺牍、杂记等各体皆精,萧芨散脱俗,朴淡清逸。董其昌、要日华、文震亨等,雅不脱俗,多才多艺,工书画诗文,精于品题鉴赏,所作题跋、尺牍,闲雅清逸,隽永有味。李维桢、虞淳熙、焦竑、黄汝亨、曹学佺、张鼐和陈仁锡等,信儒而仕,喜风雅,作有大量小品,亦为小品名家。另有冯梦祯、吴从先、张大复、潘之恒、沈承、朱国祯、萧士玮、田艺蘅等,亦善写小品。此外,徐弘祖遍游名山大川,创作了“千古奇书”──《徐霞客游记》,描绘景物准确、生动、传神,使人如历其境。
明末的王思任、祁彪佳皆为以身殉切的爱国志士,所写山水园林小品,文笔清新幽雅,潇洒明净。叶绍袁,明亡后削发为僧,作有《甲行日注》,记述逃亡生活。其字里行间,充满国破家亡的哀痛,情调凄婉,文笔简约清丽,隽永多姿。张岱是晚明小品的集大成者,明亡后,他避迹山林,谈禅著文,作有《陶庵梦忆》、《西湖梦寻》,追忆早年生活见闻,寄寓故国之思,真情实感一一从胸臆流出,语言简洁朴素,诗意盎然。
晚明小品创作,作家多,名家多,作品数量多,题材丰富,体裁完备,风格多样,代表了明清小品的最高成就。晚明宦官专权,吏治不整,纲纪混乱,文网严密,政治上极端腐败黑暗。文人们对政治失去热情,对功名事业感到绝望,为保全性命,于是遁迹山林,纵情山水,寄意禅玄,躲进书斋,过风雅闲适、与世无争的退隐生活。晚明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,江南一带工商业尤为发达。富庶美丽的江南成了文人的聚集地,他们结成小团体,诗酒唱和,切磋技艺,文学活动频繁,他们的作品有机会得到商人的资助,得以刻印传播。王学左派的哲学思想,通过李贽、焦竑等人带进文学创作领域,非名教,反传统,尊个体,表现自我,肯定个人价值,追求平等、自由。这种“异端”思想成为晚明小品创作的精神武器。理学正统思想受到冲击,佛、道思想便乘虚而入,从李贽的“狂禅”到明末士人的“逃禅”,嗜佛之成盛行一时,佛、道思想渗透到小品创作的各个领域。明代文学复古运动没有出路,使小品获得了蓬勃发展的机运。晚明小品是从《世说新语》到苏轼、黄庭坚小品,到宋元书画题跋小品,再到明前期小品发展的必然结果。戏曲、文人山水画、园林艺术的繁荣也促进了晚明小品的发展。晚明小品的兴盛是各方面因素影响的结果。
清代小品的发展可分为三个阶段。清初顺治、康熙两朝为第一期。开国初,小品作者多为由明入清者。金圣叹小品喜议论,浅俗流畅,痛快淋漓,多有惊人醒世之语,《快说》影响尤大。李渔为风流才子,善于享受生活,《闲情偶寄》一书,谈戏曲、美容、服饰、文艺、音乐、歌舞、居室、饮食、花卉、草木、养生等“破道小言”,表现士大夫的闲情逸趣,文笔雅丽。冒襄随笔小品《影梅庵忆语》,叙他与奇女子董小宛之间的深情厚意,淡淡写来,悱恻动人,对《浮生六记》等抒情小品有较大影响。周亮工善写题跋小品,随意点染,极有情趣。他的《闽小记》记福建草木虫鱼之异、风土人情之美,简淡隽永。他尤喜尺牍,曾编三部尺牍小品《尺牍新钞》、《藏弆集》、《结邻集》,辑录明末清初尺牍精品,对保存和传播尺牍小品有很大贡献。余怀作有《板桥杂记》,追忆往事,怀念故国,文笔清丽,凄婉感人;又有游记小品《三吴游览志》。钱谦益、归庄、龚鼎孳等皆善写小品。
康熙朝,尤侗小品多新惊之思,杂以谐谑,每一篇出,即传诵四方,尺牍尤有情致。邵长蘅寄情山水,游记擅将写景、叙事、议论融为一体。廖燕小品精于议论,恣肆疏隽,抒写孤愤之气。陆次云作有《北墅绪言》,“于游戏笔墨之中蕴蓄绝大文字”(《北墅绪言•古文怡情二集序》)。灵心巧思,皆自性情流溢,轻松幽默,令人解颐。戏剧家孔尚任的序跋、游记、尺牍等皆情文并茂,富于诗情画意。张潮的《幽梦影》为优秀的清言小品集,文字简约清雅,富理趣神韵,带动了清代清言小品的创作。它之后,有许多清言小品相继问世,如袁枚的《牍外余言》、朱锡绶的《幽梦续影》、孟超然的《焚香录》、叶鐄的《散花庵丛语》等。清初小品承晚明余绪,一脉相承,创作繁盛一时。
雍正朝至道光十九年(1839)为第二期。其时,思想、学术渐逐统一,散文领域由桐城派一统天下。但小品创作不甘沉寂,史震林作有《西青散记》、《华阳散稿》,多写田园风景、艺文琐事,随记所得,声情毕现,色韵俱古,极富淡远闲逸之趣。金农的书画题跋,清雅闲逸。郑燮亦精题跋,意趣横生;他的家书情真语挚,明白如话,在书信小品中独树一帜。袁枚主张抒写性灵,小品长于言情,真挚深沉,出语新巧;哀祭文抒情色彩强烈,如《祭妹文》哀婉沉痛,催人泪下。序跋、疏启、传记文中也不乏佳作。袁枚的《小仓山房尺牍》信手任心,情真意切,雅洁清丽,有苏、黄小品韵味,被誉为尺牍范本。《随园随笔》也是随笔小品的佼佼者。沈复以富家子,能文善画,笃于情谊,有随笔抒情小品《浮生六记》,记男女悲欢离合。闺房之乐,闲情之趣,坎坷之愁,浪游之快,淡笔描出,曲尽情态,缠绵哀感,一往情深。这个时期的小品名家还有纳兰性德、蒋士铨、姚鼐、李斗、吴锡麒、钱泳、梁章矩等人。
鸦片战争以后,中国的社会政治、思想、文化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散文领域,桐城派仍居正宗地位,但创作实践上,不少作品出现了新的内容。小品创作高峰已过,极少专业小品作家,清小品创作进入衰落的第三期。爱国诗人龚自珍重视晚明小品,他的书简小记,俱有情致;写景小品,简约雅洁。王韬为近代小品大家,他的随笔小品,记述时事风云、风土人情、名胜佳景,还描绘了异国风情,广涉西方诸国文明,涉笔成趣,文字雅丽,给小品创作带来了清新的气息。学者季慈铭的《萝庵游览小志》,写景清丽。他的《越缦堂日记》中也有一些优美的小品文字。以古文家自命的林纾也写有清隽的山水游记。此期还产生了陈裴之的《香畹楼忆语》、蒋垣的《秋灯琐忆》、周生的《扬州梦》、孙道乾的《小螺庵病榻忆语》等抒情小品名著。许葭村的《秋水轩尺牍》、龚未斋的《雪鸿轩尺牍》是尺牍小品的范本。吴敏树、王拯、俞樾等也有小品佳作问世。明清小品经常描写的题材有山水园林、花鸟虫鱼、茶酒蔬果、琴棋书画、金石古玩、诗文戏曲、读书读史、亲情友情、民俗风物、佛道哲理以及饮食养生等。
明清小品的体裁多集中于序跋、尺牍(书信)、游记、传记(指史传以外的文学传记)、笔记(包括随笔和日记)、清言等。其他如论、说、赠序、启、疏、哀祭等体裁中也有不少小品佳作。明清小品的主要成就多集中于没有“载道”义务的文体上,这些文体多自由活泼,最见作者性情。
明清小品风格多样,可概括为闲适幽默、清雅隽逸、幽深孤峭、平易质朴、深婉凄清、平淡简远、犀利泼辣等多种类型。因作者、流派、时代、题材、体裁的不同,风格也呈现出各异的特色。
明清小品是“载道”文学的反叛,是不得志士人思想情绪的记录。它存在的意义首先表现在思想价值。它作为叛逆形象而出现,晚明时则成为思想启蒙运动的工具,敢于蔑视圣贤,向偶像和权威挑战,向正宗理学挑战,是封建专制文化统治下的正义呼声。它是商业文明在意识形态领域里的形象反映。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产生了较大的影响,其文化价值和意义是不容忽视的。
明清小品在文学上的贡献最突出的是对文学观念的革新,强调文学表现自我个性,独抒性灵,表现小人物,描写生活琐事、轶闻逸事,是为正统文人不屑或排斥的题材内容。强调文学娱乐消遣的功能,不再把文学作为教化政治的工具。语言通俗浅近,形式自由活泼,不拘格套,是对正统文学观念及模式的反叛。在文学通俗化进程中起到重大的作用。
明清小品的另一成就还在于纯洁文学的品格。它是纯文学、美文学、诗化文学,是意兴、趣味、格调、神韵俱备的文学。它摆脱了功利的重负,摒除了假、大、空、虚、矫、伪,是一场散文文体革命,动摇了正统古文独霸文坛的地位,争取了纯文学的独立地位。
明清小品也有其先天性的不足。它的思想基础是王阳明“心学”左派和佛老哲学,皆是唯心主义的。脱离现实生活,失去了群众基础。小品作者反传统,厌恶政治黑暗,却又走向极端,逃避社会责任和义务,孤芳自赏,游戏人生,过分强调个人的享乐生活,躲进狭小的生活空间。他们找不到政治出路,缺乏把握现实的能力,只得醉情于虚幻,少食人间烟火,作小品以自娱。小品是少数山人、名士的专利品,风雅闲适的情调只符合有闲阶级的口味,思想格调不高。津津乐道于琐屑小事,游戏笔墨,时有油滑语、媚俗语,也有庸情、矫情的成分。有的小品章法零乱,文笔散漫。这些应该说是明清小品的负面价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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