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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转帖]丈夫绝不受人怜(翁偶虹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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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7-5-28 17:39:02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北京人有两句谚语:“八十岁留胡子,大主意自己拿。”“八十岁留胡子,终归是个男的。”前者是说人到八十,留不留胡子,卖不卖老,自己决定。后者是从“男女授受不亲”演义而来,尽管你是皤然一叟,究竟是个男的,不能和女人随意戏谑。我是北京人,对于这两句话,同意也不同意。同意的是:第一,老人在生活上的自主,不仅仅限于留胡子,饮食起居,待人接物,都应当自己作主。第二,八十年代的老人,虽然是男子汉,而男女间接触频繁,言语上的文明与庸俗,行动上的规矩与越轨,应当自己选择,不必因为留了胡子而恪守道学的枷锁,以致外向的性格,装出一付岸然道貌;内向的性格,装出一付斯文酸相。我是外向的性格,既不岸然,也不蔼然。我自己给自己写的铭语中,开头两句就是:“也是读书种子,也是江湖伶伦。”既是跑过江湖,间接吃“开口饭”的人,就会懂得“有人缘儿,才能有财缘儿”的谋生之道,蔼然是自然的。另一方面,既是读过书的所谓“知识分子”,就会记得“丈夫绝不受人怜”那句古话,岸然也是很自然的。男子汉嘛!为什么要受人怜?为什么要讨人怜?尤其是到了老年,更讨厌另一句北京的俗话:“惜老怜贫。”
  “惜老怜贫”是针对不尊敬、不照顾、不孝顺老人而言,本意是好的。但是,今天的耄耋老人,生活在幸福的社会主义制度下,只要不是瘫痪者或得了不治之症、续命无丝的绝望者,为什么要请人“惜老”?求人“怜贫”?“惜老”是属于精神上的,“怜贫”是物质上的。精神具体表现于身体,物质具体表现于经济。人到老年,身体与经济的储备,若能自主——“大主意自己拿”,既不会濒于“惜老怜贫”的边缘,还会感到“丈夫绝不受人���”的自豪。
  可是,身体的储备,一半取决于老年时期,一半取决于青壮年时期。假若青壮年时无储备之心,或纵情恣肆地忘了储备,到了老年,那就会感到“船到江心补漏迟”了!假若青壮年时做了储备,到了老年,倚老卖老,自认为“宝刀未老”、“余霞满天”……而率意施行那句圣人之言“随心所欲不逾矩”,恐怕“银行里的存款”,连本带利,都会一古脑儿地倾泻而干。
经济的储备也是如此。求田问舍,固是刘郎之耻;而“量体裁衣”,也是南齐太祖的名言。假若以“千金散去还复来”逞一时之豪情,那么,“待到无时念有时”,便会遗终身之寒酸。我认为经济(具体说就是钱)是维持一切社会关系的根本。父子、夫妻、朋友、师生……的名称,假若没有感情的支撑,等于空洞洞的符号。感情的支撑与破裂,则常常发轫于钱。我亲眼看到许多父不父、子不子,夫不夫、妻不妻、师不师、生不生的明显破裂与暗中芥蒂,表面上仿佛是意气之争,骨子里却是经济之祟。这些严酷的事实教训了我。所以我在经济的处理上并不是故意地自奉甚俭,待人甚丰,而是养成了人不怜我,我不求怜的储备。我非到紧急时刻,绝不用儿女的钱;儿女自愿地汇寄娱老之资,我看作朋友的馈赠。儿女有所急需,我则以力之所及,减轻他(她)们的一时拮据。朋友、师生之间,也定了个不例之例:熟知我嗜好的,赠花木或送烟、点,恭敬不如从命,一礼全收。反之,托他们买书、买花、买生活用品,多至数百元,少至几角钱,一定要照价实付。当然,对于写文章应得的稿酬,我是不客气的,甚至有时催索。我自己这样自主,自己拿主意,自问还巩固了父父子子、夫夫妻妻、朋朋友友、师师生生之间的感情,休说反目反唇,即暗恚暗���,也未尝有之。这就是我在精神上与物质上的双重储备。
  我吃了一辈子间接的“开口饭”和砚田收成,假若买房置地,总会逃不脱“资产阶级”的雅号,甚至“地主阶级”的帽子。解放以前,不止三、四次的随剧团旅沪演出,每次包银递增,直挣到每月几条“黄鱼”。这些金光闪闪的“黄鱼”,一半供给全家的生活;一半用它听戏、听书、买花、买鸟、买雨花石,买名竹扇股、买橄榄念珠……凡是我一时兴会,喜而聚之的,不惜“黄鱼”逐水而逝,必穷其究竟而后快。直到现在,我常常和儿女及弟子们说:“不要留恋我过去挣的钱多,想啥买啥,可是我现在年纪老了,包银纵然增到几十条‘黄鱼’,限于生理上的自然规律,既不能机而飞之,也不能车而载之,身不能去,‘黄鱼’怎能到手。现在我坐在家里,每月享受固定的退休金和公费医疗;偶动笔墨,还能增加收入。否则,休说‘黄鱼’梦空,恐怕还要索我于枯鱼之肆了!”这是我亲身体会到的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!保护了一个下肢不良于行而上体心脑尚健的翁偶虹!
  在告诫儿女与弟子们的同时,他们问到我过去的生活和现在的主张,我毫不隐瞒我过去的放荡生活。我从十八岁起,用我不懂美学的感受看生活,觉得一切都是美的。我所认为的美,是以一切色相,均入眼帘,满足我的好奇之心。心里美孜孜的美,而不是形式之美。我的好奇的生活,上至雅人深致的琴棋书画、作赋吟诗,下至庸俗低级的声色犬马、吃喝嫖赌。雅也好,俗也好,我都是一视同仁的有个界限:就是猎奇而不溺嗜。雅的不必自我标榜。单说俗的,我在青壮年时期,能喝白酒八两、黄酒四斤;两天两夜不下牌桌;到现在,酒则滴不入口,牌则年只一摸。又因为是职业编剧,老、少���男、女演员之家,差不多都有我的足迹。那时盛行烟霞之癖,他(她)们热诚地请我对灯吹箫,我只尝过一次,下不为例。北京的八大胡同,王、皮、蔡、柳,甚至土娼的莲花河、白房子,走马章台,也只一次。东西庙会的花农、鸟贩,天桥的八怪、艺人,都是我的朋友。八次旅沪,眼界尤开,“跑马厅”,“赛狗场”,“赌台子”,“按摩浴室”以至“咸肉庄”,“磨镜室”,“八号半”……我都要请识途老马,向导观光。我之所以如此放荡,是觉得社会上既有这些客观的存在,就应当有主观的我,阅尽一切色相。现在这些色相俱空,反自幸及时一睹。
  现在认为美的一切,我也和大家一样,爱看爱听。杂志上的“美的头像”,有人硬说不美不爱看,我认为是假道学。今年年初,弟子张景山送我两本年历,一本是摄影精品,一本是半裸体的健美图像,他不好意思地“展开一观”,我说这有什么关系,挂在我的床头,午睡醒后,正好解困。由此引伸,目常来访的人,凡是我认为风度翩翩、态度爽朗的女同志或男同志,总觉比招待酸腐猥琐的人兴会的多。我并不以年老而老少年之心、少年之趣;客观的事与物,一切由我自主,自己拿主意。我的主张是过眼即空,胸中不留一物;豁然开朗,心中不滞一痕,真正滞留在胸中心里的,还是每天四个小时的写作。
  拉杂写来,可以说是“坦白从宽”吧!其实,我的坦白,早已流露在常为友人写的一首七律诗中:
  百岁光阴贵忘期,
  养生何必役身躯。
  花经风雨秋弥艳,
  人到衰年朗最宜。
  宁静方能抒志远,
  高知从不恚楼低。
  半生只以勤为友,
  秃笔犹织五色机。
  写诗自然要含蓄些,即以此文,为诗注脚。从注脚中���可能说明八十岁的我,还是“丈夫绝不受人怜”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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