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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名时与《徐霞客游记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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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2-9-12 10:15:27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理学名臣杨名时生平简介
——兼述杨氏与《徐霞客游记》的因缘

(作者按:页注未能上传)


乾隆帝年少时在上书房读书时的师傅蔡世远 这样说过:“近世而时时有尧舜君民之念者,江阴一人而已。” “江阴”者,江阴杨名时也。

杨名时(1660-1736),字宾实,号凝斋。从小读书刻苦。夏秋之夜,蚊虫肆虐,杨名时就在桌子下面放了两个罐子,将自己的双足伸进罐内,躲避蚊虫叮咬,仍从容攻读四书五经。
康熙二十年(1681),杨名时二十二岁,江南学政田雯将他录取入学。田雯是清初著名诗人,然而,他的这位江阴籍学生并没有继承自己的衣钵,却走上了理学研究的学术途径,最终成为一代理学名臣。但田雯毕竟是杨名时的第一位受知师,伯乐之称,当受之无愧。
二十三年(1684),李振裕督学江南时,很赏识杨名时,补廪膳生,并将他招入学幕,帮助批阅生童的考试文章。后任江南学政高裔也很欣赏杨名时:二十四年,岁试第一名;二十六年,科试第一名。此时方苞正在高裔学幕中,见到杨的试卷,就认定整个常州府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杨名时。
二十九年(1690),杨名时乡试中式,成了举人。明年,连捷中辛未(1691年)科进士,改翰林院庶吉士,时年三十二岁。三年后,散馆,授翰林院检讨。纂修《明史》。轮值南书房,侍奉皇帝吟诗作文,研讨性理(康熙帝喜好程朱理学)。
康熙四十一年(1702),出任顺天学政。这是由于直隶巡抚李光地的力荐。杨名时“辛未出文贞公(李光地,是杨名时会试时的主考官之一)门,终身奉为依归,不止以登第为座主也。” 则李、杨之间,既有临时师生之名,又有终身师生之实。
顺天学政按临京畿重地,自康熙以来都从九卿中选员出任,而杨名时当时仅是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。当康熙帝向大臣们问及杨名时的操守、学问时,李光地答道:“操守可方(比方)张鹏翮、赵申乔(张、赵两人都是当时朝廷公认的大清官),而学问过(超过)之。”可见李对杨的赏识。事实也证明了杨的操守确实无可非议,在翰林院从不钻营,十年下来,未升半级,还是个从七品官。
杨名时在顺天学政任四年,“贵戚权要不能干以私”。工作辛劳之极,他的幕友说道:“虽流金之暑,见其阅卷,所着白布衫,渍汗成浅皂色,不暇易换。炳烛至夜分,不卧。”大家都笑他自找苦吃。
然而,杨名时因为凡事不肯通融而得罪了不少权贵,康熙帝因此也无端下旨指责他“自督学以来,赋性乖异。纵有精于学业、工于文章者,但系殷实之人,必不录取。其无产赤贫,虽不能文,或记诵数语,亦得进学。” 一句话,杨名时是“有意弃富录贫” 。但康熙也承认他“不受贿嘱”,所以从宽处理,于四十五年学政期满,发往河工(又称河防)效力 。
杨名时自康熙四十六年至五十二年间,连遭父母丧,但居家不遑,时在南河(黄河江苏段)效力。由于康熙的关照,河道总督张鹏翮对他还算不错,因其他学政治河,须自备经费,有的甚至为此倾家荡产,而杨名时清廉,家无余财,“无财者效目力、足力”,即在工地上到处查看登记人工和材料,但来往路费却要自筹。
杨名时在效力河工期间,曾手抄整理乡先贤徐霞客的《游记》,并为它作序,可见杨名时对徐霞客的仰慕。杨治理学,不专注空谈心性,而重视践履笃实,与徐霞客脚踏实地的精神相通。


杨名时初次认真阅读《徐霞客游记》,是在康熙四十八年(1709)己丑五月,由江阴老家(时丁父忧在家)赶赴淮安清江浦河防的舟中。此时,杨名时刚满五十岁,已经是所谓知天命之年了。《游记》是由他的岳父“南开先生”借给他的手抄本。 到了河防寓所,杨名时一口气读完后,认为该书“既可自怡悦,复堪供持赠者也。”决定亲自手抄一过,再为天地间多留存一份复本。他花了两个月的功夫,总算抄完。接着,又为该自抄本写了一篇序言。
杨在序言中,对徐霞客作了如下的评介:“是殆负迈俗不羁之志,狂而不知取裁者与?观其意趣所寄,往往出入于释老仙佛,亦性质之近使然。而其为人之奇倔豪宕,于斯概见,未可没也。”
杨名时赞扬徐霞客是个豪放不羁、超迈俗人的有志进取之士。不过,虽说孔子也肯定“狂者进取”(见《论语》第十三篇《子路》),但如果“狂而不知取裁”的话,那么,就偏离了“中行”(中庸)之道了。杨是理学家,严守儒家道德规范,看不惯徐霞客在书中“往往出入于释老仙佛”的思想流露。但杨还是十分认同这位100年前的同乡前辈的奇特倔强、豪迈倜傥的习性,真诚相信其人其书将会永垂青史,“未可没也”。
杨名时是学问深湛的理学家,观察事物往往有其哲学思辨,他对《游记》的历史价值,就有其独特的见解。杨氏认为“深山大泽,流(对“泽”言)峙(对“山”言)终古”,这天地间永存的山川,“皆天地法象示人之至教”,即都是上天在冥冥之中对人类的一种至关重要的启示和教育,本来就是“人生所应穷(尽经)历”,只不过“手足之力有限”,而“百年之期若瞬(一瞬间)”,要想所有山水都能“亲至而目见”,势所不能。现在好了,有了《游记》此书,如果以后“力所可至(到达),境所适逢(遭遇)”,就可以打开此书,将自己亲身所经历的,和书上所记载的,一一比对。即便生平没有到过,也不必遗憾,可以凭借此书,“心知其概(略),如涉其境焉。”
杨名时本着“天地人合一”的儒家思想,发出了“盖造物(按:这里指上天所造山水)与游,所以涵泳天机,陶写胸次”的感叹。书桌上如放置此书,“如朝夕晤名山水于(桌)几(座)席间”,就成了“仁智养心”的最好的东西了,因为仁者乐山,智者乐水,各取所需。
杨名时进一步认为,《游记》还有其重要的现实意义。他说:“霞客之游也,升降于危崖绝壑,搜探于蛇龙窟宅,亘古人迹未到之区。不惜捐躯命,多方竭虑以赴之,期于必造(访)其域、必穷(尽)其奥而后(停)至。”十分推崇徐霞客的冒险求真精神。杨名时又联想到,假如把徐霞客的这种精神生发开来,用到学“道”的读书人身上,将会如何呢?
他说:“学者之于道也,若覃思贾勇,亦如霞客之于山水,则亦何深之不穷,何远之不届?”确实,如果学者好学深思,鼓足勇气,也用徐霞客那样“不惜捐躯命”游山水的精神,用来学“道”,追求真理,那么,还有什么深奥的秘密不能穷尽,遥远的地方不能到达?况且,读书人学道求真,一旦得“道”,就会“入焉而安”,“味焉而腴”,心境安定,味道滋美,哪像徐霞客游山水,有“饥渴疲惫”的困境,还有“犯难轻生”的危险。
杨名时还认为,读书人所得之“道”,实在“高深美富”,哪里是徐霞客所探“洞壑泉石之奇,岱(泰山)、华(山)、(长)江、(黄)河之大”所能比得上呢 ?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杨名时身上的自古以来中国士人“重道轻器”思想的局限性。本来,杨名时从《游记》中已经领悟到,读书人在学术研究上,也应该像徐霞客那样勇于探险。可惜的是,杨所认为的探险,只是形而上的“道”,而非形而下的“器”。这是由于时代的局限,我们不能深责于杨。直到上世纪早期,丁文江等人用现代的科学方法对《游记》进行研究整理和系统介绍,才使得《游记》中的科学探险精神和科学发现被世人所全面认识。

如前所述,杨名时在己丑年(1709)5月起,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,手抄《游记》一过,并于八月写了一篇序言。时过一月,杨于重阳节回江阴老家时,又得到了一位朋友的家藏抄本 ,发现两月前自己手抄的那本“出于宜兴史氏(史夏隆)者”,与此家藏本相比,“字多讹误”,“其删减易置处,辄与实景不符,文意不协。”于是杨名时重新作了一番增补校勘工作。他将自己手抄的史夏隆本作底本,将友人的家藏本作校本,改正了史本的文字错误,又增补了不少史本没有的内容。然后再将此增补本重抄一遍,作为定本,并于庚寅(1710年)二月再作了一篇序言。杨名时这第二次抄录并校勘《游记》,花了近半年的时间,使得该本成为当时流传的最为完善的本子。六、七十年后,乾隆编撰《四库全书》时,收录的《徐霞客游记》便是杨名时在史夏隆本和季梦良本的基础上重加编订的这本。
杨名时在第二篇序言中,称“大抵霞客之记,皆据景直书,不惮委悉繁密”,作者并不想与古人所写的游记“争文章之工也”,“而天地山川之性情,俟人之神会而意喻者,悉已寓之矣。”想来霞客如地下有知,闻听此言,一定会引杨氏为知己。
与序一一样,作为理学家的杨名时对《游记》极为推崇,说只要《游记》存在,“天地之迹”也就存在,而“天地之心”也得以“推所得以公于世”。杨是一代理学名臣,徐是前朝狂狷奇人,百年后两人心悉相通,是因为他们都能脚踏实地,身体力行,为追求真理(至少自己认为是真理)而至死不渝的缘故。


康熙五十二年,杨名时奉诏回京,仍召直南书房,此时,杨已离开京师有六年了。明年,充陕西乡试正考官。
五十六年(1717),授直隶巡道,管理全省刑事。当时积案甚多,杨名时“日讯鞠数件,数月尽清。”对属下吏员约束甚严。有一人牵涉进某一案件中,便按老规矩向衙门吏员行贿。不想这位吏员一反常态,不肯收下,说道:我怎么会讨厌这钱呢,但今天不同以前了,整个案件审理过程中的内幕,我们都毫不知情。我收下了钱,却办不成事,将来有何面目再见你们呢?
在杨名时治下,“货赂无所用,人皆服而知耻。”老百姓都称他为“包公再世”。康熙帝听到后,在大臣面前夸奖道:“杨名时实好官,不徒清官也。”官员如只是清廉,而不会办事,那还算不上好官。杨名时不但清廉,还是能为民办实事的好官。
五十八年(1719),升贵州布政使。一年后,又升云南巡抚。在云、贵任上,杨名时“察吏恤民,(民)久困以苏。”“在任凡七年,利民之事次第举行,(汉)民、苗(民)罔不悦服。”
两年后,雍正登基,对杨名时的信任一如其父,曾亲书“清操夙著”四字以赠。雍正三年(1725)加兵部尚书。不久,授云贵总督。四年七月,进吏部尚书,仍管云南巡抚事。但谁也没有想到,五个月后,杨名时大祸临头。
该年十一月,杨名时上奏有关云南盐税事时,误将密批谕旨载入题本中,这触犯了雍正大忌。雍正下旨指责杨名时“其心中以为不当有此密奏密批之事”,完全“无人臣之体” 云云。五年,杨名时奉旨解任。六年,新任云南巡抚朱纲千方百计罗织杨的罪名,最后认定杨名时“矫廉节以盗虚名”,“累年得盐规等银八万两”,部议“斩监候”。雍正其实心里明白,杨名时之廉节,并非是矫情而得的虚名,这时哪里能赔得出这几万两银子,于是下令“着从宽免”,待罪云南,罚银三千两。
杨名时案,表面上看是杨自己不小心泄露皇上密谕,再加上一、二小人的陷害(如浙江巡抚李卫的诬陷告密在先,后任云南巡抚朱纲的罗织锻炼在后)所致。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。泄露皇上密谕的大臣本也不少,如李卫,就经常公然向同僚或下属透露雍正密谕,以示自己的特殊身份,但从未因此而受到何种处分,反而屡被升擢。而雍正与杨名时素未谋面,且两人之间又无私人恩怨,为何要如此折腾杨名时呢?
雍正治政严厉,喜欢任用那些出身低微却对主子忠心耿耿的酷吏,如李卫、田文镜等。而对那些出身科甲而又喜讲心性的理学儒臣很感厌恶,总想整一整他们。被称为“科甲中之领袖 ”的杨名时,刚好首当其冲。
杨名时的操守学问,践履笃实,当世无与伦比。他的老师李光地这样说他:“宾实无他玩好,功名利禄,以及诗文之华艳、历代史书之渊博,俱不在其意。独《诗》、《书》、《性理》中关于身心性命之言,深信笃嗜,若自骨胎中来者。” 称赞他是“吾儒所云‘种子’也。” (明朝的方孝孺也被人称为过“读书种子”)所以雍正只要搞臭了杨名时,也就等于打断了整个所谓儒臣群体的脊梁。那么,雍正在杨案中有否达到目的了呢?
当朱纲在云南审讯杨名时时,“士民汹汹,数万人集门外” ,都说“杨公仁者,何至此?” 当罚杨输银三千两时,“滇民展转相告,各以所有输之官,一日中,数已满。”而杨名时已先将家中财物清点一过,并脱下夫人的簪珥以充数,还不满二百两。要不是云南老百姓的慷慨捐助,杨名时还真不知如何渡过这难关呢。于此也可见民心向背。
雍正更想在精神道德层面上摧垮杨名时,在批谕中指责杨“巧诈居心”。如杨违心承认,无疑就坐实了加给他原本就是假道学(所谓口头上讲正心诚意,居心则巧伪奸诈)的罪名。杨名时回奏称:“如复‘巧诈居心’,是诚大逆不道,罪不容诛。”接着话锋一转:“名时虽极愚蒙,何敢自外生成!” 杨此时早已置生死于度外,那怕砍头灭族,这“巧诈居心”的罪名是坚决不承认的。杨名时守住了这条道德底线,表现出了极大的道德勇气,不愧是一代理学名臣。雍正实在也找不出什么根据,只得无奈他何。
可见,在这冤案中,雍正并未如愿以偿,最终的胜利者还是杨名时。
杨名时待罪云南八年。雍正十三年(1735)九月,乾隆登基,立即宣召杨名时进京陛见,此举等于是为杨平了反。乾隆元年(1736)二月入觐,授礼部尚书,监管国子监祭酒事。又命授皇子读书,兼入直南书房。
杨名时在云贵十多年,深知汉、苗民族矛盾之症结所在。朝廷连年用兵苗疆,糜饷劳民,仍不能解决问题。杨便上奏乾隆,称“为今日计,惟有下恺切之召,布宽大之恩,弃苗疆而不取。将重兵还驻内地,修垣筑垒于要害处所。俾民有可依,兵有可守。”否则,“若因循粉饰,臣恐兵端不能遽息,糜饷劳民,终非柔远宁边之善策也。” 然而,历代是“武皇开边意未已”,杨名时此疏有点“不合时宜”了。
该年九月,即杨名时回京师仅半年多,便病逝了,乾隆下旨谥“文定”,称杨名时“学问醇正,品行端方”。至此,杨名时算是盖棺论定。


杨名时的著作,大都收在《杨氏全书》内,由江阴叶廷甲刊刻行世,时在乾隆五十九年(1794),杨已去世将近六十年了。但杨氏另有《自滇入京程记》一书存世,后收入世楷堂本《昭代丛书》中,于道光年间刊刻行世。
《自滇入京程记》是杨名时在雍正末年乙卯(1735)应乾隆之诏,从云南赶赴京师的路途中,逐日写下的日记,自该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由昆明出发起,明年(乾隆元年,1736)二月十五日到达长辛店止,一天不缺。
世楷堂本《程记》有跋,为吴江沈楙悳所写。沈说:“本朝杨文定公《自滇入京程记》,凡道路所经,一滩一濑,一树一石,罔不流览纪录,刻画殆尽。”跋中此语,如不是开首有“杨文定公”云云,还以为是在赞扬徐霞客呢。确实,杨名时这篇《程记》,记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,十分详尽。描摹景物,也如徐霞客那样“不惮委悉繁密”。如杨名时记载十二月二十四日的行程,洋洋洒洒三百字。该日“五更下雨,三十里至清溪县(属思州府)。望清溪山溪崖,时有黑白相间之石,亦有瀑布淙淙泻溪。过清溪三十里,名燕子塘,石多开罅穿透,洞口宽大者,见内有倒垂乳笋。”这不就是《徐霞客游记》中屡屡提到的克斯特地貌吗?接下去“近塘一村,名‘羊坪’,竹木葱翠,居民可三数十家。凡山势平软阳和之处,人多就之。”又 “溪边浅岩,其石纷垂如雨丝。云脚濒河,黄芽绿草。白石之山,中高起者,紫黑青赤之山。数色参杂,合而成锦。”这好像也是《徐霞客游记》中出现过的滇黔景色,只不过描写较为简练。
《自滇入京程记》沈楙悳所写的跋语,认为杨的《程记》可比唐代柳宗元的游记。实际上,《程记》应与徐霞客的《游记》相比才最合适,因为他们都“据景直书”,想把这“天地之迹”介绍给世人,使之长留天地之间,而并不想与古今文豪“争文章之工也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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